猛然看到好友空間裡故鄉的系列照片,一下子勾起我無限傷感,那些在夢裡幻化了無數遍的童年記憶,在一瞬間又一一涌上心頭。
記憶裡最珍貴的要數那一道、二道、三道、四道橋和一眼望不到邊的河灘了。
從小到大,街道從窄到寬,從土路到水泥路,沿街的房由少到多,由茅草房變為瓦房,再到一小幢一小幢的水泥樓板房,但無論城裡的風景如何變,城邊的這幾道小橋從來沒有改變過。其實這幾道橋也不過就是一孔石橋而已,每座橋相距也不過幾分鐘的路,它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名字,人們就依它離城的距離遠近依次叫一道橋二道橋三首橋四首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樸實得不能再樸實。並不是喜歡橋,而是喜歡橋下清涼涼的山澗水。無論冬夏,這山谷裡的溪水從未乾涸過,它一如既往地靜靜流淌,絲毫不因別的改變而有所動搖。
夏天的時候,我們會在天蒙蒙亮就端著全家人換洗的衣裳到一道橋下去洗,人太多沒有地方了我們趕緊往二道橋跑,迅速洗完回家吃早飯然後上學。星期天的時候,我們則向往更遠些的三道橋四道橋。那裡離城相對較遠,去的人也少之又少,尤其是四道橋那條溪溝,平時幾乎沒有人去,大人們總是選最近的地方三下兩下洗完衣服又去趕其它家務活,而充滿了好奇心又向往寧靜的我們總是會在星期天去跟它做伴。
只要是有太陽的日子,便是我們的節日了。洗好的衣服隨意鋪在那些一塵不染又奇大無比的石頭上,讓暖暖的陽光盡情地洒在它上面,而我們幾個孩子則開始沿著溪流挨個挨個地尋找那些躺在石頭下面的螃蟹,往往一抓就是一小盆或者一小桶,螃蟹抓夠後我們就三下五除二地迅速將它們剖掉洗淨,然後升一堆火用竹簽或細樹枝串著燒熟了吃。待到螃蟹吃結束,我們還會滿坡找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來吃,直到日落西山,衣服也完全晒干,我們才意猶未盡戀戀不舍地將衣服疊好回家。有一次我們中嘴最饞的一個女孩子竟當場吃壞了肚子,把我們全都嚇傻了,大家立即慌慌張張一起往回趕,最後家長給灌了綠豆湯才算慢慢緩解。
冬季的時候我們會轉移陣地,因為這個季節溪水會格外刺骨地冷。上天真是仁慈寬濃啊﹗在長江邊給了我們無窮無盡的鵝卵石沙灘。隨便你在哪個地方用手刨開一個小坑,只幾分鐘的功夫,便會形成一窩流動著且帶著地溫的清清河水,隨處就可找一塊稍平一點的大石板斜放在邊上便是很好的洗衣石了。那水真是又暖又清,一到冬季,滿河岸到處是密密匝匝洗衣服的人們,那情景,甚是壯觀。最有趣的是有太陽暖和的日子,我們會光著腳提著衣服直接到長江邊洗,打老遠看見江心有客船過,便呼喊著一起抱著衣服往岸上退,待船過,又歡踴著到江邊繼續洗。那時的江水,是多么的清澈。
大概是八十年代末,江水漸漸變得混濁了,鵝卵石沙灘也慢慢沒有了,有的全是黑 的炭灰,那都是各處運煤船洒下來的。不知我是否逐漸長大的緣故,心裡忍不住一陣陣地擔憂和害怕,我已經隱隱地覺得那些鵝卵石隨著潮漲潮落將永遠不會回來了,我再也不會有機會光著腳與伙伴們一起到江邊嬉戲水花了。雖然還住在熟悉的老城裡,我已然覺察到我要永遠地失去它了。
九十年代初,江邊修築起了公路,塵土飛揚,完全沒有了河灘的影子。父親亦賣掉城裡的老宅子,在我們原來向往的四道橋的位置新修了房子,此時所有的橋下都沒有了溪水,四道橋也早已沒有那些寧靜螃蟹和野果,當然不會再是孩子們的樂園和天堂。我已從一個小毛孩子長成一個大姑娘,常常站在四道橋上發呆,或許,我是想努力找回一些曾經的美好?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要離開故鄉了。這個生我養我二十多年的古老城鎮,變得幾乎讓我難以辨認,我知道,那些曾經的青澀都已隨著混濁的江水滾滾而去,誰都無法挽留。看著老宅子裡進進出出的陌生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可以再以主人的身分進去?或許那個時候,我可以再找回些兒時的美好?
後來,三峽庫區一期、二期工程建成,我的故鄉部分躺在江水下。新城全是高樓,到處是娛樂城酒店和電子商城,再沒有郊外供孩子們掏螃蟹捉蟈蟈采野果,電玩城裡是孩子們最集中的地方,其它諸如燈紅酒綠應有盡有,每次回到故鄉我都如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2007年回去的時候,姐夫帶我到新建的長江大橋上去看風景,途經“龍門大橋”,姐夫特意停下車讓我駐足一會兒,說再過一陣,這座橋也要被炸掉了。我靜靜地立在橋頭,默默地眺望橋的深處,我知道橋的那頭,有座睡美人山,那山上曾印下一個青澀女子的美夢。橋炸了,那些美夢也隨著轟然倒塌了。再後來,三峽工程全面竣工,故鄉桑田變滄海,我的那些夢,全都化為泡影。
故鄉,我知道再也找不回我心中的故鄉了,它永遠只能在我的夢裡漂渺,我的那些美夢,還有那孕育了我美麗苦難童年的老宅子,也如同我的故鄉一樣,永遠找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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